次日卯时一刻。
黄忠嗣站在官员堆里打着哈欠,默默等待排队。
大约过了一刻钟,终于轮到了他。
他径直向负责查验身份的侍卫报上姓名:"黄忠嗣,权河北转运使兼常平司提举公事。"
此前因天色未明,其他官员都未注意到他。
然而当姓名报出后,周围的官员全都投来注视目光。
黄忠嗣面带微笑,冲着众人点了点头。
迎接他的大多是皱眉厌恶的表情,仅有极少数人回以浅笑。
验明身份后,他在内侍引领下步入殿内,立于左侧相对靠前的位置。
待所有官员列班就绪,皇帝在内侍的高声唱喏中登上龙椅。
群臣纷纷躬身作揖。
"众卿平身。"赵顼的声音自御阶传来。
众人起身后,王安石立即开始奏报新法成效,字里行间皆是"形势大好"
"勃勃生机"
"百业竞发"
之类的溢美之词。
黄忠嗣暗自摇头。
待到明年弊端显现,此刻的颂扬都将化作诘难。
他虽曾提出诸多改良建议,但最后不过也是在监督环节稍作加强而已。
以他对新党施政风格的了解,后续层层摊派终难避免,届时监管体系恐将形同虚设。
奏报持续近半个时辰方毕。
赵顼于龙椅上朗声问道:"众卿可还有奏对?"
"臣有本......"黄忠嗣正欲出列,却被人抢了先。
当看清出班者面容时,众官员脸上皆浮现出微妙神色。
赵顼面色阴沉,看着出班的张泽,虽心生厌恶,却仍淡淡开口道:"奏。"
张泽扶着笏板躬身道:"臣弹劾河北转运使黄忠嗣威逼河北士族大户,强取钱粮……坏我国法。请官家严惩。"
话音落下,约三十余名官员出班附和:"臣等附议。"
黄忠嗣抬眼一扫,发现新旧两党皆有参与——除高层尚未表态外,中层官员几乎尽数列班。
赵顼目光微垂:"黄卿何在?"
黄忠嗣急趋出列:"臣在……"
"张御史所奏罪状,你可认?"
"臣实不知此等指控从何而来。"黄忠嗣面露困惑。
张泽当即跨步出列:"黄转运使还要狡辩?河北澶州士族有传信,明载你借官营商会之名强索钱资!"
黄忠嗣轻笑:"张御史可知诬告之罪?若有实证苦主,三法司自当立案。若无……"
他刻意拖长语调,"御史风闻奏事也该有个限度。"
赵顼适时插话:"张卿可有苦主?"
"这……苦主尚未具状。"张泽气势稍弱。
"既无实证,便退下吧。"
张泽悻悻归列,此番弹劾本只为挫黄忠嗣锐气,众臣皆知难动其根本。
张泽回班后,吕公着赶忙出列奏道:"官家,臣有本奏。"
"准......"
得到许可后,吕公着继续说道:"官家,黄转运使以官商名义让豪族出钱合作。臣甚为不解,我朝何时有与百姓合营生意的行当?"
"黄转运使此等行径已构成侵夺财政、与民争利、滥用职权、违禁经营、中饱私囊、败坏官场风气、荒废本职等七项重罪。臣恳请官家彻查!"
这番言论顿时引发群臣响应,殿内五十多名官员齐声附和,仅少数几人保持沉默。
赵顼见状双眼微眯,指节不自觉叩击着龙椅扶手。
满朝皆知黄忠嗣乃天子近臣,偶有弹劾不足为奇,可今日这般群臣逼宫的架势,分明是半点颜面都不愿给他这个皇帝留下。
觉察到御座上的阴郁神色,黄忠嗣立即转向吕公着方向高声道:"吕公,此事官家早已知情!"
满殿哗然,众臣惊愕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御座。
赵顼颔首沉声道:"此事朕确有耳闻,散朝后自会召重臣详议。"
话音方落,殿内窃议渐息,官员们面面相觑却也只能退回班列。
眼见风波暂平,黄忠嗣整肃衣冠高声奏报:"臣有本启奏。"
赵顼唇角微扬,抬手示意道:"黄卿近前奏对,朕要听得仔细些。"
此言一出,满朝文武神色各异,投向黄忠嗣的目光愈发复杂难辨。
黄忠嗣轻咳一声,启禀道:"官家,河北磁州知州陈世璋贪赃枉法,欺压百姓,为夺他人产业竟诬告磁州武安县王氏一族通辽,私下用刑致齐氏夫妇殒命。按律当判斩刑。臣望官家明察,明正典刑,振我国法。"
话音落下,众臣皆是一惊。
王安石神色未变,看向黄忠嗣的眼神却有些复杂。
赵顼沉默不语。
虽心中支持黄忠嗣,但此刻若直接表态,恐被群臣认为是自己指使,倒失了转圜余地。
垂拱殿中陷入诡异的沉寂,众臣偷觑圣颜后,心下已然了然。
新党门人吕惠卿率先出列:"黄转运使此言是否过激?陈世璋虽触犯国法,然士大夫总有过失,按惯例当减刑处理。"
黄忠嗣冷笑:"吕公说的什么惯例?哪来的惯例?"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吕惠卿面色阴沉:"黄转运使这是要自绝于天下士林?"
"吕公言重了。"黄忠嗣拱手向御座,"下官只求秉公执法。若此等大罪都可饶恕,国法何在?官家威严何在?"
赵顼面露难色,黄忠嗣这番话将他架在火上。
虽知严惩有利于皇权威严,但此刻只能模棱道:"黄卿虽言重,却不无道理。若百姓说朕包庇犯官......"
王安石暗叹一声,出班谏言:"官家,陈世璋毕竟六品官员,处以极刑恐寒天下士子之心。臣以为抄家流放即可,既全士体,又儆效尤。"
满朝文武齐声附和:"臣等附议!"
此刻已无关新旧党争,黄忠嗣的谏言触动了整个士大夫集团的利益。
赵顼眼神微黯,纵是天子,亦不敢直面这文武齐心的阵仗。
黄忠嗣忽地向前一步,袍袖无风自动,声如金铁交鸣:"《商君书》有云:'刑无等级,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,有不从王令、犯国禁者,罪死不赦。
'吕公谈惯例,下官却要问——当年太祖立誓碑,明令'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',所指乃是谏诤之臣,非这等残民害命之徒!"
他猛然转身面对群臣:"昔年唐太宗斩侯君集,纵凌烟阁功臣仍明正典刑!"
话音未落,已从袖中抖出《宋刑统》,"职制律载得明白:监临主司受财枉法,十五匹绞。陈世璋构陷王家致两命陨灭,贪墨家财折算绢帛何止百匹!"
声震殿宇之际,黄忠嗣忽向西北拱手:"诸君可记得庆历年间滕子京案?当年范文正公力主严惩,方使天下知法度不可欺。今陈世璋之罪更甚滕子京十倍,诸君要坏我大宋百年刑统么?"
王安石眉峰微动,终是未再言语。
他本欲保陈世璋,然黄忠嗣援引先例字字如刀,若再强辩,恐遭天下唾骂。
旧党魁首富弼却跨步而出:"黄转运使狭隘释义!太祖誓碑明言不杀士大夫,岂容歪曲祖宗之法?"
"富公此言,"黄忠嗣目光如电,"是说太祖包庇贪官污吏?"
富弼神色骤变:"休要曲解!老夫何曾......"
话未说完,王安石突然扬声:"黄转运使,听闻王家有女已与你定亲。如此力主死罪,是为公义还是私仇?"
满朝哗然中,黄忠嗣望向王安石的眼神却闪过一丝异色——这位新党领袖竟在替他解围,将动摇国本的"刑上大夫"之争,化解为私人恩怨的范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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