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响,古力森连的狼牙棒便重重砸在青石砖上。跪在面前的拜火教探子浑身发抖,额角的血顺着下巴滴在绣着火凤纹的衣襟上——这已是本月第三个失踪的暗哨。
"昨日亥时三刻,大都尉帐中飘出硫磺味。"探子喉结滚动,"金牧那厮说是在熏帐驱虫,可属下分明看见......"话音未落,古力森连蒲扇般的巨掌已掐住他脖颈,指节发力时,探子怀中的青铜镜滑落在地。镜面映出帐外飘雪,却有一抹靛青衣角闪过——正是顾远半月前新制的裘袍下摆。
雪粒扑在古力森连虬结的臂肌上,化作细密水珠。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,七岁的顾远蜷缩在铜钟里,小手死死攥着他衣角:"叔公,外边的马蹄声......"
梆子声穿透风雪,古力森连独坐帐外,熊皮大氅上积了半寸厚的雪。他盯着三十步外飘摇的苍狼旗,旗杆底部新添的剑痕在月光下泛着青——那是北斗第七星的位置,与三日前顾远帐中沙盘上的标记分毫不差。
掌心传来刺痛,他低头看着攥碎的青铜鬼面。面具内侧的凝血还未干透,正是昨夜失踪的拜火教暗哨之物。此刻像团火在心头灼烧。
"古日连部的狼,不该对自家崽子起疑。"他喃喃着抓了把雪塞进嘴里,冰碴割得喉管生疼。十年前的冬夜,七岁的顾远蜷在他怀里取暖,小脸冻得发紫还要逞强:"叔公,等我当了族长,给你打柄金狼牙棒......"
子时刚过,巡营的脚步声渐远。古力森连如鬼魅般翻下屋檐,落地时靴底积雪竟未压实分毫。他沿着顾远大帐东侧第三根木桩摸去,指尖触到新鲜剑痕——三道平行刻痕,正是古日连部斥候的警示标记。
帐内飘出浓郁药香,混着丝缕血腥。金牧的嗓音拔高:"大都尉的箭伤需静养!"古力森连眼眯起,他晓得这羽陵部崽子说谎时总爱扯衣领,此刻帐中烛影映出的动作,分明在撕扯绷带。
他屏息贴地滑入帐底缝隙,看见顾远赤着上身坐在铜镜前。后腰处狰狞的刀伤皮肉外翻,可那创口走势......古力森连瞳孔骤缩——分明是故意用左手反握匕首自残的痕迹!
"......那边安排妥了?"顾远沙哑的嗓音惊得古力森连险些暴露。铜镜突然转向,寒光直射藏身处。他暴退三丈,后心撞上拴马桩的刹那,听见帐内传来瓷瓶碎裂声。
寅时三刻,古力森连闯进拜火教祭坛。十二盏长明灯映得他面色狰狞,手中染血的布帛拍在祭案上:"给某验!"
张三金的白眉在火光中颤动,枯指捻起布帛浸入圣火。青烟腾起时浮现出北斗阵图,火中传来凄厉狼嚎——正是顾远昨夜包扎伤口的绷带。
"狼崽子果然......"古力森连独目充血,却见张三金突然掐灭火焰:"此乃古日连部祛邪之术,你亲手教他的。"
记忆如惊雷劈下。十年前瘟疫肆虐,是他握着顾远的小手,教其在绷带画驱邪狼纹。那些符咒遇火显形的模样,与今夜所见如出一辙。
卯时未至,古力森连已立在顾远榻前。少年将军沉睡的面庞与儿时重叠,只是眉间多了道寸许新疤。他颤抖着掀开被褥,顾远腰间的狼牙吊坠滑出——坠子背面新刻的七星纹,正对应昨夜祭坛占卜的凶兆。
"叔公?"顾远突然梦呓,汗湿的手抓住他腕甲。古力森连浑身僵直,感受到少年掌心熟悉的茧——七岁练刀时磨出的位置,分毫不差。
帐外传来金牧与守卫的争执声:"......大都尉昨夜还在醉香阁......"古力森连猛地抽手,腕甲在顾远掌心留下血痕。他抓起榻边药碗嗅闻,当归与雪莲下藏着漠北狼毒的气息——这味药,正是当年他教顾远辨识的保命方。
辰时风雪骤急,古力森连独坐马厩草料堆,面前摆着七件证物:带血的青铜面具、刻星木桩、染毒绷带、狼牙吊坠、药渣、拜火教占卜卷,以及从顾远枕下摸出的半枚汉式虎符。
粗糙指腹抚过虎符上的"李"字,耳边响起十年前那场屠杀。当时顾远死死拽着他铠甲哭喊:"别杀那个汉人乳娘!"而今虎符阴刻的纹路,正与乳娘留给顾远的玉佩暗合。
"报——!"亲卫的呼喊惊起战马嘶鸣,"浑河水寨遭袭,凶手留了......留了古日连部的箭簇!"
古力森连捏碎箭杆,木屑刺入掌心。箭羽染着靛青,正是顾远亲卫营特制的颜色。他暴喝着跃上战马,独目望向中军大帐方向,风雪中传来牙齿咬碎的声响:"今夜......某要亲自看看你的心,究竟向着哪边的太阳!"
残阳将云州城墙染成血色,顾远在帐内褪下甲胄,换上暗纹锦袍。金牧捧来铜镜,镜面映出他眉宇间刻意勾画的倦色——这是连饮三夜烈酒的模样。
"今夜务必让叔公瞧见东街胭脂铺的账本。"顾远将一叠银票塞进袖中,每张背面都盖着醉香阁的私印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金牧点头,将浸过酒液的帕子系在顾远腰间:"暗哨回报,古日连部两个百夫长已安排在妓院二楼。"他顿了顿,"只是这般作贱自己,万一......"
"做个浪荡子,顶多挨叔公训斥几顿,谋反……你我实力对上现在的他和拜火教,不用问你也知道吧?"顾远冷笑,指尖抹过唇畔胭脂,"他若真查到底,反而会替我们遮掩——毕竟羽陵部,再经不起第二次清洗了。"
子夜,帐外忽有脚步声逼近,金牧猛地掀翻酒坛。浓烈的葡萄酒香中,顾远早已不见踪影。
古力森连的狼牙棒挑开帐帘时,正撞见金牧慌张地擦拭满地酒渍。
"大、大都尉在............"金牧结结巴巴地拦在榻前,手中攥着的腰带"不慎"滑落——那腰带上系着的荷包绣着醉香阁的并蒂莲。
古力森连独目如刀,瞥见榻上凌乱的被褥间露出半截胭脂盒。他大步上前掀开锦被,几缕青丝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。
古力森连的狼牙棒砸在辕门时,金牧正提着酒壶佯装醉态。他故意让半壶葡萄酒洒在战袍前襟,浓烈的果香盖住了袖中**散的气味。
"大、大都尉在......在沐浴......"金牧结巴着拦住帐门,左手小指无意识抽搐——这是好似约定的示警暗号。古力森连独目眯起,嗅到帐中飘出的不是水汽,而是西域龙涎香。
熊掌般的巨手突然掐住金牧喉咙:"某闻到汉狗的骚味了!"帐帘被罡风掀起,浴桶中空无一人,唯有一件湿漉漉的中衣搭在屏风上。金牧挣扎着指向云州城方向:"兄长他......他去体察民情......"
古力森连将人掼在地上,金牧怀中的羊皮地图"恰好"滑出。地图上朱笔圈着醉香阁,他抬脚碾住金牧右手:"体察民情要带汉狗?还去醉香阁妓院?依老夫看不是去体察民情,是去体察我们的命门吧!"
"属下不知......"金牧咳出血沫,古力森连暴喝着追出军营。
醉香阁,顾远一脚踹开雕花门扉,孔雀翎大氅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。他刻意将步伐踩得虚浮,玉冠歪斜着垂下一缕黑发,遮住眼底锐利的精光。胡姬们的银铃随他闯入叮咚乱响,却在他甩出三锭金铢时骤然化作谄笑。
"杏儿呢?爷要听新排的《折杨柳》!"他踉跄着撞向朱漆圆柱,腰间蹀躞带的金钩"恰好"勾破纱幔,露出背后墙面的半幅字画——那是他提前三日命人仿制的羽陵部图,边角还沾着刻意做旧的狼血。
老鸨扭着腰肢迎上来,发间金簪闪过一道冷光。顾远顺势捏住她手腕,醉醺醺地将酒气喷在她耳畔,顺手塞她手中一串狼牙链:"那个跳胡旋的......脚踝铃铛换成这个狼牙的!敢多啰嗦要你脑袋!"他指尖力道暗藏巧劲,老鸨吃痛惊呼,却因手中多出的一锭金子瞬间大笑。
戌时的醉香阁灯火如昼,顾远斜倚在二楼锦榻上,孔雀翎大氅半褪至腰间,露出绣金线的月白中衣。他指尖把玩着西域琉璃盏,琥珀酒液顺着唇角滑落,在锁骨处积成小洼。胡姬的银铃脚链缠在他腕间,随琵琶声叮当作响。
他任由胡姬将葡萄喂到嘴边。窗纸外闪过黑影——古力森连的熊皮大氅在灯笼下若隐若现。
"爷尝尝这新酿的......"江南歌女软语未毕,顾远将她拽到膝上,顺势打翻酒盏。琥珀酒液泼在墙面,老鸨谄笑着递上账册:"大都尉这月包了杏儿整旬,您看这银子......"顾远故意将账册甩到窗边,某页赫然记载着"甲辰年腊月初七月"。
檐角积雪簌簌落下。顾远知道古力森连最恨人提及腊月初七——那正是羽陵部遭屠的日子。他故意高声笑道:"小事!明日把你们头牌送到军营....."
"爷再饮一杯嘛~"江南歌女软若无骨地攀上来,蔻丹指尖"无意"挑开顾远前襟。暗红抓痕在烛火下狰狞可怖,与三日前军帐中的伤痕走向分毫不差——这是金牧用狼爪钩精心伪造的印记。
琵琶声起时,顾远一把拽过波斯舞姬的披帛。轻纱撕裂声里,他故意露出腰间半截玉带钩——钩上阴刻的乙室部图腾,正是当年屠戮羽陵部的罪魁之徽。舞姬娇呼着扑来,发间青玉步摇划过他耳际,这是他刚给换的——乌兰姨娘女儿最爱的饰物样式。
"接着奏!接着舞!"顾远踹翻鎏金香炉,香灰腾起迷蒙烟雾。他在雾中踉跄转圈,靴尖"无意"踢开东厢房门——屋内挂着幅残缺的狼皮,正是羽陵部族长信物。十年前那夜,古力森连便是裹着这狼皮将他从火场抢出。
"大都尉好狠的心~"江南歌女软语温存,指尖却暗中掐向他臂弯。顾远吃痛皱眉,反手将人按在榻上时,袖中暗藏的染血帕子"恰巧"飘落。帕角绣着的北斗七星,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磷光。
古力森连的阴影投在窗纸时,顾远扯开歌女衣襟。女子肩头赫然露出半月形齿痕——与当年乌兰姨娘被掳时留下的伤痕一模一样。他借醉高喊:"咬!给爷往死里咬!"齿痕渗血的刹那,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梆响,顾远"醉醺醺"地将事先备好的染血帕子扔出。
古力森连拾起帕子时,指尖发颤。十年前乙室部屠杀羽陵部妇孺,他在死人堆里翻出顾远时,孩子手里也攥着块带血帕子。
"远儿......"他虎目泛起血丝,望向妓院二楼。窗内顾远正搂着歌女,衣袍散乱,枕边散落着七八个空酒坛。那些坛底残留的药渣,正是治疗刀伤的止血散。
金牧"恰巧"寻来,扑通跪在雪地里:"求长老莫怪兄长!自打云州大捷,兄长夜夜噩梦,只有醉在这里才能安眠......"
古力森连暴喝着举起狼牙棒,却迟迟未落下。他看见顾远蜷缩的姿态,与七岁那年被狼群吓坏时如出一辙。
熊皮靴碾碎醉香阁门前的冰凌。他目光充血,视线穿透雕花窗棂,正见顾远搂着波斯美人灌酒。那胡姬脚踝的狼牙链,竟与十年前顾远那青梅竹马的玩伴女孩佩戴的样式一模一样。
"给爷唱个十八摸!"顾远踹着案几,金杯玉盏散落一地。他拎着酒壶摇摇晃晃起身,蜀锦袍襟沾满酒渍,发冠歪斜着露出额角新疤——那是昨夜故意撞在床柱留下的。
爷醉了......"顾远瘫坐在狼皮褥子上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皮毛缺损处——那正是古力森连当年为他挡箭撕裂的缺口。胡姬们娇笑着为他宽衣解带,他任由中衣滑落,后背新烫的伤疤扭曲如蛇,恰是模仿古力森连旧伤的走势。
老鸨谄笑着递上新酒:"大都尉海量!杏儿姑娘在暖阁候着呢......"当古力森连破窗而入的刹那,顾远正搂着歌女念混账诗:"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......"他故意将"沙场"念得含糊,听起来倒像"纱帐"。染血的酒盏脱手飞出,在青砖地面碎成七瓣,暗合北斗之数。
"叔公?"顾远踉跄着后退,手中酒壶泼湿了前襟。他脖颈处的胭脂印在火光下愈发刺目,袖中滑落的荷包上绣着"杏儿"二字。
古力森连双目暴突,巨掌掐住顾远肩头:"你是我古日连部未来最骄傲的头狼!羽陵部首屈一指的狼王!如今就活成这般腌臜模样?!"他闻到少年身上浓烈的龙涎香,与记忆中那个雪夜背着他逃命时,孩子发间沾染的血腥气天差地别。
顾远嗤嗤笑起来:"打仗......哪有温柔乡快活......"他故意让酒气喷在叔公脸上,指尖"不经意"拂过对方腕甲——那里藏着暗卫新呈的"通敌密信"。
"混账!"古力森连将人掼在妆台上,巨大的力道吓退了一众女子,铜镜映出顾远涣散的瞳孔。胭脂盒滚落在地,露出夹层中染血的帕子——帕角乙室部图腾刺痛了他的眼。十年前那场屠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……
歌女尖叫着扑来:"莫伤我家爷!"古力森连反手将其甩开,却在触及那双含泪杏眼时浑身剧震——这姑娘的眉眼,打扮,装束,与羽陵部乌兰那个女人好相似……
"你......你故意......"他喉头腥甜,瞥见顾远腕间有道新鲜咬痕。那是羽陵部女子示爱的旧俗,当年他教顾远认各部图腾时曾说:"若遇这般印记,你就有意中人喽......"
顾远猛然抄起酒坛砸向墙面,瓷片在两人间迸溅:"管我作甚!横竖羽陵部就剩老弱病残......"他扯开衣襟,心口狼头刺青下添了道剑痕,"这族长当着有什么劲!"
古力森连的狼牙棒当啷坠地。他看见那道剑痕的走势,分明是模仿自己当年的成名绝技"狼牙突"。二十年前黑水谷血战,正是这招从契丹铁骑中杀出血路。
风雪骤急,顾远"昏睡",手中犹攥着半截烧焦的纱幔。古力森连凌厉的狼眼扫过这满屋狼藉:墙面的祭坛图、染血的北斗帕、乙室部的玉带钩......每件证物都如尖刀剜心。他未曾察觉,那些酒坛底部皆用狼血画着微不可察的箭头,齐齐指向耶律洪的金帐方向。
"某的错......都是某的错......"他老泪纵横,熊掌般的手抚上顾远后背。少年琵琶骨处新添的烫伤还在渗血——那是昨夜故意撞翻香炉留下的。
寅时的梆子声穿透雪幕。顾远"醉倒"在满地狼藉中,手中还攥着半截撕裂的罗裙。古力森连解下熊皮大氅裹住他,如同十年前裹着那个从尸堆里扒出来的孩子。
"回......回营......"顾远梦呓般呢喃,指尖在叔公掌心划出三道血痕——这是儿时被狼群围困时,他们约定的求救信号。
古力森连双眼中的杀意彻底消散。他将顾远扛在肩头,却未发现少年垂落的手正对暗处比划——檐角待命的黄逍遥悄然收回淬毒袖箭,瓦片上留着七道剑痕组成的星图。
晨光漫过窗棂时,顾远睫羽微颤。他听着古力森连远去的沉重脚步,唇角掠过一丝冷笑——老将熊皮大氅上沾着的香灰,正混着他昨夜撒下的追踪药粉。这场戏里每个踉跄、每声醉语、每处伤痕,都是他丈量过千百遍的陷阱。
金牧"匆匆"赶来。他瞥见顾远唇角那抹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,仿佛昨夜种种荒唐,不过是场过于逼真的噩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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